平生第一次,外地过“年”。
三十一日夜,闻得往年窗外声声爆竹,又看着记忆中一朵一朵烟花大瓣盛开,心田便泛起酸苦的泡泡。黏黏的、咸咸的,咕噜噜地发响、破裂。
疫蔽四围,时境愈艰。心头不断默念“共克时艰”,似虔诚的寺庙僧侣诵经,用笔一下一下敲着水杯。
水杯是空的。白色搪瓷缸,敲起来当当当当当。纯净水早已断绝。幸得有个小热水器,自来水管也还畅顺。俟觉出口渴,或者无聊,便接那么一小壶凉水来。手不盖盖子,眼珠并着眼镜,趴在杯沿,看那清凉中的泡泡,从无到有,由小变大。
水里的泡泡咕噜噜地滚开,炸开的时候,心里的泡泡,也一齐响开、炸开了花。
拔了电源,把翻滚的水倒进搪瓷缸。眼镜也摘了。高度近视的瞳仁贴近杯子口白色的云,如仙袅袅,心雾婷婷一烟白。
心雾不可常朦,因为生活还得继续。
撕开一包“康师傅”,扔进去,自嘲着说,过年还有泡面吃,不错啦,现在这个时况,很多人“吃风拉屁”哩。面刚下,还没盖盖儿,一根褪了皮儿的白肉肠掉了进去。
“喏。年夜饭嘛!加点营养。”
室友对我笑了笑。露出一口白牙。
白瓷缸里,白面并着白肠,冒着白气。
“嗡——”
手机突然一阵长振动。
还没来得及看,窗外突然震耳欲聋的贺音响起:
“过年啦!”
“新年快乐——”
“新年快乐——”
“过年好!”
……
我急忙推开阳台,看见白色防护服的少年少女们,成堆站在陌生的阳台下,向着并未谋面的陌生人,献上最诚挚的祝愿。
他们欢悦地喊着,叫着,舞着开着“小手电”的手机。无数的白光,闪烁起了无边黑暗的西安中,最璀璨的星空。
我把时间用完了,正如我把光用完了。偏偏,光之后还有光,时间之后,也还有时间。
一点白光,就能换一点时间。
一片白色的时间,就能换一轮白色的月亮。
这盘踞长安的疫魔,以为把时间耗完了,古长安便如吃完了糖的孩童,吮着指头,眼巴巴地望着别人舌尖儿上的甜。
可一年一度循环,长安的祝福,生生不息。
新年的第一缕夜风吹过,天空越来越高,银色月光白过大地的头。每一寸白光倾撒的长安城土,都站满了白色的人。
祝福的白光盛得下天空的影子。我站在元旦的风中,觉得自己如楼层一样高大,如石头一样挺拔。
白色的月光开满长安,那如春的白,是元日的魂。
我不说,我感动白缸、白肠、白衣裳。
我只说,我感动白云、白烟、白色光。
元旦的白光
2022-01-02 21:56:51
美国华兴报
郝壮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