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大学之下篇: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

2021-10-14 10:31:14 花未央的日子 燕子宋

 
01

吃着牛肉面(一写就饿),喝着三泡台,2000年到了。读作二零零零,比较好。不然成妖了。

记得,这里,那里,都在提千禧年的概念。我一直不是个有仪式感的人。那个一跨千年的夜晚(得多长的腿),什么记忆也没留下。千年等一回,等一回空空。

那一年,我就记得一件事,大实习。全班62个人,多数去了北京或广州。当时的两个媒体中心。就我,留在了兰州。独孤求败。

我怎么就那么特别呢。我总结,主要是懒。这是本质。另外,当时老系主任给了个建议。说,去外地,租房,适应,一两个月就过去了,而实习就半年。

老先生的建议,我觉得很合理。最重要,符合我懒的需求。我就去了兰州晚报。

我们上大学那些年,中国都市类报纸正进入黄金时代。我其实不知道为什么称黄金。毕竟,中国报业也没有过白银时代,青铜时代什么的。而且,若那是黄金,后来直接去了黑铁时代。层次真简单。当然,都是后话。

回到黄金时代。当时,全国各地纷纷办都市报。都说是要市场化。一般,是党报创办都市报。兰州晚报就很特别。它原是党报,然后它创办了兰州日报去承担党报功能。它自己下海了。

在兰州晚报,老师们都对我很好。说我有才华,很能写。不当我是实习生。还让我独立做系列报道。多个劳动力,他们很欢喜。

我能写也是真的。赚稿费。比当家教划算多了。记得有个月有七八百。当时部门高产的记者,月工资也就一千多。

记得是春夏之交,部门几位老师决定去采风。并且带上我。

采风是个含义不明确的词。我的理解,就是以采访的名义去旅游。嗯,我很喜欢。

一位主任老师带队,两位记者,一位司机,加我。从兰州一路往西。武威,张掖,嘉峪关。也是真采访。到田间地头去。

有次,车穿行在戈壁滩。一条大路,两边是无际的荒漠,直到与天相接。整条路上,就我们一辆车。

第一次见大戈壁,新鲜。我盯着窗外,看着看着,心就空了。不是觉得自己渺小,是一粒沙。是觉得自己就不存在。生命不能承受之轻。

最远到了一个叫阿克塞的县,跟新疆接壤。去了个什么湖,蚊子大的跟蝴蝶似的。晚上十点多了,天还亮着。我就很着急。也不知道急什么。

我们走到哪里,都有当地接待。吃了好多好吃的。看了好多的风景。我差点就以为记者是个很风光的职业。

还学会了吃手抓羊肉,就是一定要配蒜瓣。到实习前,我都不怎么吃肉。经济基础不行。实习期间,手抓羊肉能吃一斤。很会占公家便宜。

还尝了次烈酒,好像是青稞酒。喝一口,嗓子冒烟。辣得我咬牙切齿,呜呜咽咽。再不敢喝第二口。山东喝酒大省的脸,都让我丢光了。

 
02

实习完,大四就到了。要毕业了。

从小圈养在校园,也知道外面还有个世界。这下要出圈了。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。就有些惶恐,忐忑。也兴奋。

我们上大学那几年,齐秦还很火。连我,都扯着嗓子吼过:我是一批来自北方的狼。

到大四,没那么潇洒了。哼哼唧唧:外面的世界很精彩,外面的世界很无奈。也唱老狼,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,转眼就各奔东西。

也不怎么有男生到女生楼下弹吉他唱情歌了。

去教室,空气里若隐若现的离愁别绪。嘻嘻哈哈少了。觉得同学见面的时候也少了。

大家忙着各自的心事,找寻着各自的前程。

那时,南方都市报风行大江南北。实习赚800的我,信心满满。把简历和一些文章订成册,寄去了南都。还写了程先生收。

程先生是南都的创办者。被称为中国都市报的教父,报界无人不知。我胆子还是挺大的。

过了几天,预计信该到了,就打电话打到南都,说找程总。程先生还就接了电话。我紧张,摁着跳得突突的小心脏,说,我是兰大新闻系学生某某某,给您寄了简历。

程先生说,我看过了,我们见一下吧。语气谦和,平等。不像很多大人说话,透着“你们小辈”的语气。

2001年的1月,班里几位同学去广州找工作。我们一行几人,坐了四十多个小时火车。晃晃悠悠,从兰州,到了广州。

为了省住宿费,我去了佛山,投靠一位朋友的朋友的亲戚。亲戚好像把我安排在一个宿舍,后来想想,应该是个传销组织。

跟程先生约好的时间,我迟了一小时,关键是还没到。找了个公用电话,道歉。怯怯的,说,我住佛山,地形不熟。就跟这和程先生有什么关系一样。

结果,程先生说,没关系。又约了一个时间。

就到了广州大道中289号。楼真高。不记得去的哪一层。就记得又迟到了一点。进了程先生办公室,我讪讪的,有点不好意思。没话找话,说,你们广州真热。

程先生微笑,递过来一瓶矿泉水。先生看上去三十出头。白衬衣。表情温和。不是黑西装,一脸冷酷。非典型性教父。

聊了大概十几分钟。我以为面试还没开始。就听程先生说,好,就这样,我后面还有个会。

我就有点愣。就这样,是哪样?就问,那接下来?程先生就带我去见分管记者的任先生。

原来,就这样,就是通过了。

当时很多单位都要考试。笔试,面试。一层一层过。有的还要靠关系。

这样就定了。而且是南都。我就有些小得意。

结果,剧情就反转了。好像5月了,学校有个三方协议,学校,学生,录用单位,都要签。我寄给任先生。任先生告诉我,这个协议是带户口的,南都签不了,要报业集团签,但集团当年招人已结束。

我就慌了。记得协议签不了学校不给派遣证。那到底意味着什么,我其实一无所知。那时,聘用制,它还是个名词。我就觉得,同学们都找好工作了,我签不了,很没面子。

就跑回了山东。当时,济南日报社在筹备一张都市报,正储备人才。一位师兄在报社某部门做领导,帮着牵了线。协议就这样签了。

还以为自己才华横溢呢。还是靠了“关系”。

 
03

夜晚,啤酒,大排档。一帮同学。喝多了就唱。唱嗨了就哭。大声地表达情谊,偶尔也扯一扯未来。

毕业的时刻,就这样到来。

我学会了喝酒。杯举得很高,表情严肃,仰头,咕嘟嘟半杯。喝个啤酒,也喝得豪情万丈。

班里同学都很有个性,多喜独来独往。毕业前,就三五成群起来,甚至勾肩搭背。

说话时,声调较往昔略高。饱含深情。如果加标点,都是感叹号。

然后,就有第一位同学离校。全体去送。都拥上站台。什么站台票不票的。先挨个拥抱。再集体拥抱。

小情小绪的说着些什么。火车就开了。开得很慢。还追一下火车。一起高唱:当你踏上月台,从此一个人走……

就好像,同窗四年,以后天各一方,星辰大海,再不能相见。

送走一位,晚上继续喝。继续唱。喝高了,继续激昂。四年的时光,都捧到桌上,就酒。

我记得送同学,却不记得自己的告别。就觉得,前一天还在兰州,后一天,就站在济南街头。

对济南,最初的印象,就是,一块钱5个馒头,还给搭上一个。问路,谁给你指路,都是直接带到地方。

济南的夏天真热。去报社那天,我穿了条长裙。不是一般的长裙,是条V字露背长裙。那是2001年。

我走进大楼,看到我的,眼神都顿一下,仿佛瞳孔一下变大。我可真是惊世骇俗。

客观说,我长得,也不算丑。也有人听说我是靠关系来的。大家就觉得,这姑娘,估计就是个花瓶。也不问问花瓶的意见。

就有了第一次的采访。跟同是刚毕业的韩同学,去新泰,一起矿难。正采访死难者家属,被保安发现了。好几个人,移步迅速,带着杀气。

我把相机塞给韩同学。说,你跑得快,保护好相机!还提议,分头跑,分散敌人兵力。小时《铁道游击队》也不是白看的。

怎么跑开的,不记得了。就记得还跳了次墙。落地的瞬间,心生豪情。觉得像个英雄。其实那墙很矮。

就交了第一篇稿。打印出,送到主任办公室。十几分钟后,主任拿着稿冲了进来:古龙!我看到了古龙!

我的新闻生涯,就这样,开始了。